【叶蓝】红糖年糕

-废话多,比较长的短篇

-无甚剧情,平平淡淡

-非常不擅长民国风qvq

-甜





【零】



年初一清晨,外头的空气还干冷清冽,蓝河只着一件单衣就从床上爬起来在大厅里蹦哒了。



广州的冬季向来没有雪,十一月份才渐渐入寒。走在路上,两旁的树还挂着满枝桠的叶子,只是看着可能会觉得四季如春,但切身体会了广州的湿冷后,却是许多北方人也受不住的。



黄妈子见自家少爷赤着脚就在大堂中央跑,忙不迭地追上去一把抱住蓝河往屋子里走。



“小祖宗,今天年初一你可别着凉了,要不然往后一年你都得是个病秧子!”黄妈一面说着一面给蓝河套上了新袄子。蓝河见袄子的颜色红艳艳的立马就不喜欢了,嚷着要换下来。黄妈好说歹说了一阵,见蓝河不吵闹了,拉起蓝河的手说带他去厨房吃新鲜的红糖年糕。蓝河本就不介意袄子颜色的事了,听见有吃的更是欢喜,甜甜地又给黄妈拜了个年。



还没行至厨房便能嗅到那股子甜腻的香味,蓝河拉着黄妈小跑进厨房,见叶修与叶秋已经杵在那了,两人皆穿着绿色的长袄,明亮鲜嫩的颜色衬着两人阴沉的脸色让蓝河笑得直打跌。



等到蓝河笑到要接不上气时叶修闲闲地丢过去一句“小蓝你今天穿着红棉袄,头发长长的,真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呢!”蓝河立马努着嘴,将注意力转回年糕上了。



南方人过年皆爱吃年糕,炸炒蒸煮,各有一番风味。但蓝河尤爱炸红糖年糕,将每块年糕裹上一层面糊,放入五成热的油锅中,全程中小火,炸至金黄色时捞出,撒上白糖。吃进嘴里软糯香甜,再喝上一口冰糖水,更是甜得能在心里渗出花蜜一般。这种吃法甜得腻人,蓝河却爱极了。



眼巴巴地终于等到年糕出锅,三人在这厨房待久了,背后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厨房里头燠热,呼吸都不太顺畅,三人拿碗盛了年糕,踱至门槛边直接坐下开吃。



通透的空气携裹着昨晚余留的鞭炮味儿,今日的天气又极好,太阳早早就出来露脸,扫了平日的湿冷,坐在日光底下倒盈了一身的暖意。



年糕黏牙,叶修素来也太不爱吃甜的,这次不过是来尝个鲜,果然还是不合胃口,便将碗里的年糕一股脑给了蓝河。 蓝河见叶修碗里空空如也又给夹了回去。 叶修只得说“你吃罢!我本就不爱吃甜的,哪像你整个人都似个蜜娃娃。“



蓝河知叶修是又在嘲笑自己像个小姑娘,奈何斗嘴自己从没占过便宜,突然又想起什么,闷闷地说:“你不吃但沐秋哥哥可喜欢了,你就吃了当是代他吃了嘛。”
叶修无奈,蓝河这讨饶求人的本事总叫他不好拒绝,一边嘴上抱怨着,一边还是夹了一块吃。



叶秋见叶修真吃了笑道:"小蓝你可真有本事,只是这回不但沐秋吃不了,我们也只能吃那么一遭了,明早我们就要回杭州了。"



蓝河吃了一惊,连忙咽下尚在口中的年糕:“怎的今次如此赶,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叶秋叹了口气:“老爹只是想让我们别太过懒散,早日回去静心念书,好继承他的官衔,荣耀叶家。”



蓝河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在这乱世里也算图了个安生,家中蓝河是随着性子成长的,没那么多规矩方圆。



蓝河不太懂这忧愁,但也知道自己的小伙伴不开心了,将脸凑到两人面前,咧嘴笑出一排细白的糯米牙,眼睛弯起有如黑黢黢的天空坠了星子一般闪亮。“你们若是不能来我去找你们便是,现在我们还能见着呢可别苦着脸!”



蓝河的笑脸融在日光里,叶修看着心情竟也好了很多,伸手戳了戳蓝河软乎乎的脸颊,回头对叶秋说:“你要听老头子的话便听罢,日后别找我诉苦就是。”



隔日蓝河醒得晚了些,巳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忆起昨日叶秋说的话知道自己是错过送行了,犹自失望着。黄妈从外头进到屋子里来,看着自家少爷直愣愣旳坐在那,便说道:“少爷,您看看床头柜上可放了什么?”



蓝河扭头见床头柜上躺着一个香囊,立马心知肚明是叶修送的,细细嗅来是柔和的桂花香,嘴角开心地抿了起来。将香囊放至枕头下,起身穿衣。



【壹】



入了十月的广州依旧是暑气逼人,只是坐着就易叫人心生烦躁。前几日刮了台风,今天蓝河又特意起了个大早,开了窗给屋子里通风,还算是清爽怡人。 蓝河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又检查了一遍行装,折腾了一刻钟身上就汗津津的了。 



蓝河平日里都是穿长衫,颜色也大多是月白,碧青。今日却着了一身纯黑的西装,衣料贴着身子骨,少了一份儒雅,多了一份英挺,就连眉宇间的神色都显得有些不同。



只是经不住这般闷热,蓝河还是将西装外套脱了才行至偏厅吃早餐,发现自家母亲已经早早坐在那了,连忙请了个早安。



蓝母拍着蓝河的手让他坐下,细细叨叨叮嘱了蓝河许久,又叫他记着带好礼品,一路上要小心。



蓝河一边应着一边心下也很是怅然。前几年父亲去南京办事,在火车上失了事,家里的脊梁骨就这么没了。蓝河本一心想做老师,家里人也从未阻挠过,直到父亲出了这样的事,蓝河才明白叶修与叶秋都承担着何种被寄托的压力,如今也该是自己担起重任的时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



蓝河上完大学立马就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如今也两年余载了。



他兀自愣着神,被蓝母唤了几声才醒转过来。于是匆忙喝完了碗里的百合莲子汤,与母亲道了别,回屋里拿了行装赶往火车站。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隆隆的轰鸣声徐徐响起,淡白的蒸汽在寒风中渐渐弥漫开来。蓝河寻了位置坐下,连日来诸多事情繁忙,加上今日又起得早不一会就困倦了,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直接酣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暮色时分。



从广州开去杭州的火车要将近两日,蓝河自是带了书本来解闷,原是想拿看了一半的《呼啸山庄》却从包里带出了一封信,轻飘飘的眼看要落地,蓝河眼疾手快地从半空截了去。



蓝河放下书本倒是读起了信。信纸略微泛黄,用拇指摩拭着是一片细腻,倒体现了写信人的文雅。落在信纸上的字苍劲有力, 笔势飞扬,只是看着这样的字便觉得对方会是如松柏一样的人,浑不似自己的字,往好了说是秀气,往坏了说就是小气。 



蓝河与这信的主人相互通信来往近三年之久了。原是蓝河在还没毕业时时常去给恩师的学堂代课,一日学校收到了一匿名之人的捐款,数额可谓之大。



虽没有名字,但地址是有的。蓝河私自写了封信过去只为表达感谢之情,没想到这么一来二往的竟认真地开始通起信来,成了所谓的笔友。 



同龄人里有许多都爱结交笔友,蓝河往日却是不喜欢的,觉着同一陌生人说自己的事太过不自在,又不能见着面,哪知对方是好是坏。 



直到与这人通了信。



蓝河因着脾性温和,待人总是和和善善好友不少,但这知己寻来寻去竟是这素未谋面的人。



刚通信不久,蓝河家里就出了变故。在外头蓝河得云淡风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在家更不能流露出脆弱让母亲为他操心。



一腔压力挥洒在了信纸上,等寄出去蓝河才懊悔自己的不谨慎与软弱。但这懊悔没持续多久,寄回来的信中,对方没有友人例行的安慰,倒是字字珠玑地帮他分析了现状,信的最后表示愿意一直做蓝河的倾听者。



蓝河知道自己是交了一个知心的朋友,往后在信中是诗词歌赋,人生理想样样都聊。对方与他的喜爱偏好都惊人的一致,对各类事物的看法又有独到的见解,字句间风趣幽默不时还爱调笑一下蓝河。



蓝河倒也乐得被他调笑,只是这习惯与叶修倒是相似。



想到叶修,蓝河又是叹了一口气。细细收了信笺,瞟了一眼落款处,依旧只写着“一叶知秋”。对方不说自己的姓名,蓝河亦不问,只问过为何要落款“一叶知秋”,对方说是因着喜爱近期小有名气的叶子秋的画而随意起的笔名。蓝河也极喜爱这位画家,这次去杭州原因之一便是去参加有这位叶子秋画作的画展。 



车厢里有些闷。蓝河开了车窗,风呼啸着灌进来扑在蓝河脸上发上,蓝河撩了撩头发,迎着风就这么看起了未看完的书。 



【贰】



次日下午,火车终是到达了杭州。一下车蓝河便觉着
寒气丝丝缕缕地从衣领袖口钻入,赶忙套上了备好的大衣。



杭州的天气阴阴沉沉,层层铅灰色的积云像是要从天空中压向地面, 看来是要有一场大雨。



蓝河出了月台加快脚步。叶家原是想派司机来接蓝河,蓝河觉着左右不过就那么几里路,在火车里坐得久了走走也是好的,便婉拒了。两家人相交甚久,蓝河不想,叶家也不勉强。



在车厢里窝得久了,这一路走走的确是舒坦不少,风中透着湿润的凉意,深吸一口气让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蓝河紧了紧衣服,这样清凉的气候却让他起了闲心。手上拎着许多行李,干脆就放缓了脚程,缓缓踱着步。



行至一半,丝丝细雨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卷着风扑在蓝河面上。撑着油纸伞走了一段路着实是不方便,雨势更是渐渐大了起来,蓝河左右张望寻着一家中药馆,只得行至檐下待至雨停。



中药馆里正熬着汤药,烘了一室的暖意,药香味萦绕在鼻尖。蓝河打小就喜爱中药味,不过这暖意到了蓝河这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在外头站久了,连指尖都是冰凉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坠在地上 ,蓝河抱着臂膀往里靠了靠。



这么站了一刻钟,雨势依然没有减小的趋势。在这重重雨幕中突地现出一个人影朝着蓝河所站的屋檐下奔来,蓝河被唬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织锦藏青长衫洇了水一片斑驳,蓝河瞧着这人的侧颜觉着十分眼熟正欲上前,那人却先他一步猛地转过了身子。



见到那人的容颜,蓝河愣怔了一下,轻声唤道:“叶秋哥?”



叶秋看到是蓝河也愣了一下,旋即挑了挑眉毛笑道:“这一年多未曾见面,一见面倒叫你看了我的狼狈样。”
蓝河因见了熟人话匣子也打开了,随口问道:“叶秋哥可是要去办事?难得见你穿一次长衫,近几年见你不是军装便是西服。”



叶秋也往里靠了靠答道:“左右不过是去洋行办点事,何必穿得那么正式。” 



蓝河抿唇笑了笑。总觉着今日的叶秋与往日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蓝河看着叶秋滴着水的头发,从内侧口袋掏一方帕巾递予叶秋:“虽无甚用处,但好歹擦擦脸。” 



叶秋接过后揉了揉蓝河的头。“小蓝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细。”



两人听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屋檐下聊了好一会,直到雨势渐小,叶秋拍了拍蓝河的肩:“行了,我先走了,你便再等会吧。”



蓝河瞧着叶秋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也支起伞准备继续赶路。



一辆汽车疾驰进胡同,猛然刹在中药馆口。车门推开,下来一位两鬓有些斑白,但身量挺拔精神瞿瞿的老人。



蓝河认出那是叶家的司机吴叔。吴叔向蓝河倾了倾身:“蓝少爷,叶夫人差我来接您回叶家。” 蓝河坐在车上,想起方才与叶秋的对话,才察觉出叶秋的嗓音貌似低哑了许多,才因此让自己觉得有些不同。



不多时,车子便停了下来,蓝河被送进宅子里。那宅子是一栋旧式西洋小楼,从侧门进去,屋子是简洁而时髦的西式布置,枣红色的沙发,琉璃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折枝梅花,暖气管子烘着,散出幽幽一缕暗香。 



叶夫人从楼梯下来就见着蓝河刚进门,连忙迎了上去,唤管家将蓝河手上的行李接了过去。叶夫人早就将蓝河看做了自己另一个儿子,打心眼儿里喜欢着蓝河,看见蓝河来了自是欢喜地不得了。



叶夫人生的白嫩丰腴盈润,兄弟两个都像母亲,只是性子全不似叶夫人那般温和,特别是叶修那倔强的性格与叶老将军是一样一样的。



蓝河到的这栋宅子并不是将军府,而是叶将军还是少尉时,迎娶叶夫人一同住了二十年的宅子。叶夫人对这里有感情,就算搬了地方这边依然照常打扫,熟人朋友来了也爱往这儿跑。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人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叶修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气得叶老将军在家里跺着脚大骂不孝子,叶夫人在一旁偷偷抹泪。



叶将军想不通,不过是送叶修留了两年洋,回来后怎么就迷上了不正经的东西。叶将军虽住着洋房内里却是个保守的人,在他看来洋人的油画就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父母的寄托与孩子的理想碰撞,叶修选了最偏执的方式。 



宅子时常只有叶夫人一个人守着未免寂寥,如今蓝河来了,叶夫人拉着蓝河在后庭院里喝着茶聊了许久。
傍晚叶将军与叶秋皆没回来。叶夫人放下碗筷道:“他们爷俩这样我是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你来,又那么久没见着,总该回来聚一聚。”



蓝河被叶夫人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是晚辈,怎好叫伯父专门腾出时间,倒是叶秋哥我今日是见着了。”



叶夫人“咦”了一声,道:“叶秋跟你伯父去了温州,你
怎的会遇见他。莫不是认错了?” 



蓝河听了心下诧异,在心里又略一思量,回道:“那大概是我认错了人。”



饭毕,蓝河径直上二楼进了房间。这房间原本是叶修的,倒不是没有客房,小时候蓝河每次过来耍玩时都是直接与叶修同住。两个孩子玩得好,总爱腻在一块,叶将军见了总有些不高兴,但叶夫人却是宠着他们的。后来叶修离家,蓝河再过来时,叶夫人就叫他直接住叶修的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风格与客厅相同,但多瞥几眼就能发现墙上挂着许多幅画。桌上台灯盈盈一抹绿色,蓝河盯着灯光,心里头的事像线头缠在一起,一会是叶修一会是今日遇见的叶秋一会又是明日的画展。



想起画展蓝河竟有些紧张了起来了。这画展的票不但是那位一叶知秋先生送的,明天还要与他见面。 想着,蓝河扑开了纸,打算写一封明天直接见了面交予对方。笔头停在信纸上方,心里千回百转倒不知道写些什么了。 蓝河想着,伏在软塌上跌入了梦境。梦中浮浮沉沉,恍惚叶修还没离家,自己被叶修的调笑气得直跳脚。 



【叁】 



这几日蓝河除了陪伴叶夫人还去拜访了几位与自家有生意往来的好友。 后来叶秋回来蓝河也没提起那日的事。 



到了霜降这日便是要去画展的日子了,早晨蓝河依旧是陪叶夫人说了会话才准备出门。



叶秋见蓝河着一袭湛蓝色长衫衬得是眉目俊朗,清清爽爽,下楼时眉梢眼角还带着笑意,上前打趣道:“小蓝今日这么高兴,莫不是要跟哪家姑娘幽会?”



蓝河听了笑道:“若是叶修大哥在,定又要调笑我本身就像个姑娘家,哪有姑娘肯嫁予我。”说完又摇了摇头,“他不过是嘴上不肯饶人罢了。”



到底是霜降的天,秋风扫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蓝河出门前多绕了一条围巾。不下雨时,天光倒是好的,秋高气爽的天,日光浅浅地照着。



蓝河下了黄包车后,就立在展馆门前等候。十月里是秋菊开得正好的日子,对方提出了以菊花会面。



舒爽的风将蓝河心里那一汪平静的湖水兀地吹皱了。蓝河平日里是个落落大方的,偏偏这回倒真像叶修调笑的那般,像个小姑娘般踌躇紧张起来了。 



两人原是约在场馆内碰面的,蓝河来得早了一阵,风又把心绪给吹乱了,眼下见开了大门连忙上前想要入馆,哪知翻找了半日竟寻不着门票。 



蓝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莫不是忘记带了。怎的在关键时候出了差错。 



心里正懊恼着,身旁突地响起一个声音“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忘带票了。”说着一边将类似名片的卡片递予了侍卫。这声音低沉醇厚又带些磨砺的沙哑,听着倒是舒服。 



侍卫立马躬了身子说了句:“请。”



蓝河抬头看来人,只瞧见那朵菊花心里便知晓是谁了。



那人步伐迈得快,蓝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等走到展馆内那人转过身,看着蓝河开口道:“没想到小蓝公子竟是个迷糊人,可别把这迷糊劲头带到你家的生意上。”



蓝河面皮薄,头一回见面就犯了这样的差错,红着脸想要道歉,可抬头见着这人的正面又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一袭月白色织锦长衫,挺拔的身材撑出温润的风骨,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嘴角扬起一抹绵绵笑意,可面上却偏偏带着个如今流行的舞会面具,颜色多彩变换带着异国的风情。原也是好看的,但经这人这么一搭配,只引得满堂侧目。 



这一来二去的小变故倒消散了蓝河心中那莫须有的紧张感,心里想要道谢却不知怎么称呼这人好。那人似是看穿了蓝河的心思,开口道:“小蓝公子就称呼我为叶先生罢,也算是借了你那位朋友的姓。”



如今见了面这人依旧是掩面藏姓,蓝河心里不免有些小失望。 



展馆里极为静谧,两人一路细细低语,叶先生的行头
也引得其他人一路细细议论。而这本人却浑然毫不介意,双手背在身后,昂着首挺着胸,硬生生坦然出一番风雅。 



两人这么走着来到了叶子秋的画前,今次展出的这副《浮》是叶子秋曾经获奖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一副画。 



画中远景是黄绿相间一派祥和明亮的农家景色,往上看天际却是灰沉沉的,田边皆是一排排淳朴的木制房屋,在这中间却突兀地立着一幢精致的小洋房,与周围格格不入。近景则是一条通透的蓝色河水,一片赤色的叶子逆着河流往上奋力漂浮……



画中无一不透着矛盾,蓝河每每看这片叶子都觉着似是染了血的红色而不是单纯的赤色。画的颜色明亮大胆,这强烈的色彩撞击和矛盾的画面让蓝河心生怅然,看了只觉得哀伤。



展馆里焗热,稍微走动下鼻尖竟渗出了薄汗。蓝河摘了围巾搭在臂上,露出白玉似的脖颈,微微侧了头看旁边的叶先生,却猛然间对上了一双墨一般的眼睛。那双眸带着脉脉一丝笑意盯牢了蓝河,蓝河慌忙地移开了眼睛,摘了围巾汗却出的更勤了。 



“叶先生怎的不看画,您不是喜欢叶子秋吗?” 



“这画看了千百遍,但看画的小蓝公子我却是头回见,怎能不认真仔细地观摩一番。”这话压着嗓子说得极轻,那带着沙哑质感的嗓音咬字圆润清晰,尾音缱绻悠长,像是一尾羽毛轻柔地摩拭在了蓝河心尖。



蓝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耳根子立马红了半截,支吾道:“叶先生莫要调笑我,我不过一介小商人,哪经得起看。”



哪知对面的人笑得更是恣意:“经不经得起只有看的人才知道,千百种人心里也有不同解释,你在我眼里便是经得起的。”



蓝河被这么一说更不知怎样搭话好,便站在一旁不搭腔了,只等着心头被激起一层层小浪的湖水平静下来。



这么静默了半响,身旁的人又开口道:“我见你看这幅画时眉头紧锁,是觉得画得不好?”



蓝河摇了摇头:“不过是觉得压抑罢了,看久了竟生出一股绝望感,但瞧着这条河又觉着还是有希望的,两相矛盾。”



身旁的人接了话头:“的确是两相矛盾。但矛盾又有何不好,世间的事都是矛盾的,就看你是否要遂了心意。这画看着压抑,叶子却是逆流而上,正是这逆流而上才是最大的希望,若是顺流而下了才真真是绝望了。”



这番话说得蓝河心里敞亮。这叶先生说话的语调与叶修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叶修的嗓音没那么低沉沙哑,背脊也没那么宽厚结实。但这都是记忆中年少的叶修,如今的叶修是何等模样,蓝河却有些不敢想。



出了展馆天还尚早,叶先生笑意盈盈地望着蓝河:“今日天气甚好,小蓝公子带我游游西湖可好?”



蓝河原想着请对方去艺苑楼里喝茶吃点心,见人有想去的地方便应下了。



两人在这杭州街头步行,小摊小贩在身旁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烟火的气息总是令人心暖。



经过一处卖年糕的摊贩,蓝河被叫停了脚步,见那人利落地买了几块年糕,下一秒手里便多了一包热乎乎的纸袋。



蓝河手里捧着这略烫手的年糕颇有些不好意思,对面的人开口道:“你曾在信中说过爱吃红糖年糕,我方才特意问了是不是红糖的,你吃吃看。”



蓝河心下诧异,因了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是否有说过爱
吃红糖年糕这回事,对方却记得仔仔细细,手中的暖意扩散了全身抵达深处。



蓝河咬了一口年糕,丝丝缕缕的暖意盈满全身。抬眼望了望旁边的人,见对方又是盯着自己看,刹时红了脸,旋即又低低地笑着说道:“这年糕还没我做得好吃呢,叶先生您改天要是能去广州,我必定亲自做予您吃。”



叶先生见蓝河笑得眉眼弯弯,揉了揉蓝河的头应道:“好,到时我便带着礼品亲自上门拜访,吃你做的红糖年糕。”



既然来了西湖自然是要乘船的。一叶小舟在湖水中摇摇晃晃,岸边十里飘香的桂花在船上也能嗅得到,残荷铺了半面,湖边的杨柳倒还葱绿。现下刚好是暮色时分,薄薄的残阳染透了天,暖盈盈的落日余晖落了旁边的叶先生满身。叶先生在这日暮里点了根烟像是从日头那借了个火。



吸了一口后又猛地回过头看着蓝河:“你不介意吧?”
蓝河被这样的叶先生逗笑了摆着手直说:“不介意,不介意!”



面前的人低笑了两声,望着湖光水色缓缓开口道:“小蓝公子可有心上人?”继而又不等蓝河回答继续说,“我原先是有个心上人的,只不过多年未曾见面,世事变迁,我拿不准他现下的心思,只怕耽误了他。”



蓝河听叶先生与自己说起这等私事有些惊诧。细细思索,又想起平日在信里皆是叶先生安慰自己,偶提起自身的家事也只是一两句带过。如今听他这么说,脑海里竟隐隐浮现出叶修的身形轮廓,生出了些感同身受的心思。



于是便打定了主意,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你可曾亲自去找过他,可曾了解过他的想法,可曾向他坦露过你的心意。误不误,也只有等说了才知道。你若不说,他便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心意。也许他这几年也一直惦记着你,但也同样不敢迈出这一步。他既然是你喜欢的人,就去追罢,拼了命捧了心去追!要是……要是追不到的话,我便也做一回你的知心大哥!”



蓝河的声音清亮通透还带着些战栗,这一番话消弥在清冷的空气里却是入了心。 



“那他若是个男的呢?”叶先生又缓缓接过话头。 



“是男的又如何,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值得你喜欢,与男女又有何关!”



叶先生回望那双如盛了星火的眸子,温声应道:“好,那便照了你的话,待我向他表明心意,回来之后向小蓝公子禀报。”



这话说得又有几分揶揄意味。蓝河听着从那一腔澎湃中回了神,低垂着眸红着脸又回到了那个温温润润的小公子:“往日都是叶先生替我分忧解难,方才我由着性子胡说了一番,却是真心实意想帮叶先生一把,叶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怎会见怪,我知道,小蓝公子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了。” 



两人在这山水旖旎中又是闲聊了一会,待到船只靠岸后,蓝河跟在叶先生后头准备下船,视线里突然多了一抹白色,轻轻柔柔地落在了船面。蓝河弯腰拾起,刚想着还给前头的叶先生,定睛一瞧,却是十分眼熟,旋即想起这正是前几日自己借予叶秋擦拭雨水的方巾。 刹时脑海中混乱的线头都清晰明了了起来,蓝河在前头那人尚未回头之际将方巾收入了袖子里。



【肆】



蓝河这些天翻新店铺,日日亲自盯梢着,出来时已天已黑了大半。三月里桃花开得正好,春意绵绵的风卷起桃花香缭绕在鼻尖,倒也消散了不少疲倦之意。 今日着实太累,蓝河只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后便想倒头而睡,但还是强撑着去沐了浴。



清洗过后反而清醒了许多,蓝河又拿了些小菜回房,一边想着等下吃好后回封信。 从杭州归来后已过去四个多月,蓝河与叶先生依旧是书信不断,但每每提笔都无法将心中猜测问出口,那些揉杂的念头在如雪球般越堆越大。



当初要别人勇敢说出口到了自己这却半分也做不到。 好在一个月后广州也将举办一场画展,还不等蓝河邀请,对方已主动在书信中提出要来广州与蓝河一叙,并又是附带了一张门票。



这票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地得到。蓝河皱了皱眉,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四月中旬时春意更是浓厚,街边绿树成荫,日光透过翠叶落了一地碎金,连风也带着暖意。



蓝河依旧是惯然的一袭长衫,携带着当月月季与之碰面。 春日的天只是坐在车上就容易叫人发困,蓝河下车后强打起精神准备入馆,只一摸袖口便知自己又犯了丢三落四的错,但出门前又的确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想来大概是被扒了去。 



蓝河不免又想起了上次那人解救自己的场景,那略带磨砂质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忘带票了。” 



蓝河一个激灵,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瞧着那名片还在侍卫手里便赶忙凑了头过去看,“叶修”两个墨黑的字印在白底的名片上直直入了蓝河的眼。 



再猛地一抬头,依旧是那双含了笑意的双眸,嘴角噙着笑望着他,只是这次没有再带那引人发笑的面具。或是太久未见,蓝河定定地望了许久竟感觉是有些认不出了。 



直到眼睛望得干涩了,蓝河才垂下了眼眸。大概那小湖竟形成了滔天大浪,白花花的浪打在蓝河心尖,潮水一波接一波,明明想从嘴中宣泄出来,到头来又什么都说不来。 



蓝河兀自愣着神,身旁的人却已牵了他的手将他带入展馆,“怎的这么久不见小蓝成了个愣头愣脑的,连招呼都不会打?” 



耳边是熟悉的调笑声,手中是熟悉的温度,蓝河突然就静了心。抬眼望着叶修,“怎的这么久不见,叶修成了个穿西装打领带还梳着背头爱装腔作势讲派头的人了?” 



“要追自己喜欢的人可不就要把自己打理干净讲点派头,总不能太过邋遢遭人嫌弃。”



 “哦?那你喜欢的是怎样的人?” 



“是个喜欢吃红糖年糕的傻小子。” 



蓝河鼓了鼓脸颊,往前走了两步,“那他若是不喜欢你呢?”



“那我便拼了命捧了心去追。” 



蓝河抿了抿唇良久未回应,直至走到叶子秋的那幅画下,才转了身,一字一句道:“好,那我便亲自做红糖年糕祝叶先生能成功,叶先生可否赏脸尝一尝我做的红糖年糕。”末了又加上一句,“不准嫌腻!”



叶修抬手揉了揉蓝河的头,笑得一脸山明水秀:“你做的,我怎会嫌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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